快腳之後，金大郎亦抵達家中。

此番未能得中，又在金森處落了不是，險些釀成大禍，金大郎很有幾分郁郁。見到父親母親，只是草草行禮，借口行路疲憊，早早回房歇息。

後宅中，一個小丫環急匆匆行過，穿過一座跨院，尋到嬌客暫居處，同看門的丫環耳語幾句，得了幾個銅錢，歡喜離去。

關上門，丫環行到內室，臨窗正坐著一名藍衣少女，豆蔻之年，臉龐還有幾分稚氣，眼尾微微上挑，自有一股難言的嫵媚。

“鶯歌兒，大郎回來了！”

聽到此言，少女頭也不擡，仍一心瞄著花樣子。

丫環瞧了瞧，又道：“鶯歌兒不去看看？”

“有什麽好看？”

“大郎未中，宋家的四郎卻是中了，姐兒此時去，也好安慰……”

少女忽然擡起頭，眸中凝出一抹冷色。

“我奉父母之命暫居於此，為的是什麽，你也清楚。舅母的心思實不可取，你也別眼皮子太淺。”

丫環張張嘴，卻不敢再勸。

“我視你為第一得用的人，才告訴你這些。”少女掃一眼窗外，柔聲道，“劉氏祖上乃是功臣，雖逢難沒落，我父亦在縣衙得用。不是金家在京中有門路，我何必來同這等庸人虛與委蛇。”

丫環訥訥不出聲，更不敢提醒，紅姐兒口中的庸人可是她的親舅和舅母。

似是有許多話壓在心中，不吐不快，少女繼續言道：“金家同宋家之事，我也知曉幾分。可笑舅舅做事拖沓，虎頭蛇尾。要麽就不做，也好扯開關系。要麽就該做絕，現在這樣算怎麽回事？”

少女冷笑，花費銀錢上下打點，卻是不能成事。

只累死十六個宋氏族人有何用？想要壓下宋家四郎，只需送他親爹上路，諸事可成。

父死必當服喪，苦候三年，何種手段用不得？

即便消息延滯，讓他得中殿試，一個“服喪趕考”，不孝的罪名壓下去，還想做官？功名都會革掉！

留在金家這些時日，少女事事看在眼中，只覺這一家都是爛泥扶不上墻，不堪大用。舅母那點心思更是可笑至極。

“你且牢記，我姓劉。也需明白，我的出身不在此地，當在京中！”頓了頓，少女繼續道，“不過，大表哥回來，總要去看上一看。”

少女神情忽轉，笑容綻放，艷色更盛。

丫環垂首，臉色煞白，再不敢多說一個字。

於此同時，送信的快腳也完成了差使，同宋家拜別，踏上歸程。

“老翁可有口信要帶給宋老爺？”

“只這一封家信。”

宋父和宋氏族長一同上座，取出寫好的書信，交給快腳。

“若是四郎問起，只道家中一切都好，無需掛心。”

一切都好？

看著門上的白幡，快腳不知心中是什麽滋味。

“勞煩了。”

宋父身體未愈，加上天寒，又添一層病。不經人攙扶，壓根動不得身。

宋氏族長代他送快腳出門，再三叮囑，萬不要將族中事告知。

非是族人不怨，只是四郎將要殿試，正逢關鍵時刻，怎能分心？

況且，四郎中榜的消息已在縣衙張貼，金家投鼠忌器，縱是想動手腳，也不會在涿鹿。反倒是四郎孤身在京，更需萬分小心。

現如今，四郎便是全族的希望。想報仇，也要等四郎金榜題名之後。

快腳背上行囊，一路走出縣城。

回頭遙望風中的白幡，抹了抹臉，眼角不禁火辣辣的疼。

今科參加覆試的貢士共有三百零五人。

黎明時分，天未大亮，貢士們便準備妥當，由貢院來人引至宮門，經過宮內守衛盤查，一一驗明身份，再隨小黃門過奉天門，沿路經過奉天殿、華蓋殿，最終抵達謹身殿。

謹身殿為三大殿之一，其後即是乾清宮，為天子寢宮。

覆試的主考官為吏部，戶部兩位尚書，監考官和閱卷官多出翰林，自學士、侍講以下共五人。

辰時中，新科貢士立在謹身殿前。

依定制，無論年齡，皆頭戴四方平定巾，身著玉色或青藍兩色儒衫，寬袖皂緣，自領緣綴下軟巾垂帶。

步履行過，衣擺微動，墨香縈繞，風度翩翩。

依定制，貢士只隨身攜帶筆墨，佩貢院發下的腰牌。除表明身份籍貫之外，也明示榜上排位。

幾位考官立在殿中，另有中官帶著長隨安置桌椅，以待開考。

從上方俯視，三百人站在一起，排列有序，黑壓壓一片，頗具氣勢。

開考之前，眾人屏息凝神，不敢隨意說話，更不敢大聲嘈雜。

等到主考官率眾拜先師孔子，對照滴漏明確時辰，燃上檀香，方由中官長隨引眾人進入考場，逐一落座。

覆試的座位，完全依照春闈名次安排。

會員至榜上第十坐在殿中頭一排，於宋珧而言，其中一半都是熟面孔。

會試前三名坐在最前方，宋珧首先看到的便是會試第三名謝丕。作為內閣謝閣老之子，他的殿試成績自然不會差，而且楚國向來提倡任人唯賢，舉賢不避親，想必謝閣老所舉薦之人定然是他這個才貌雙全，在臨安城中大名鼎鼎的兒子了。

謝丕之後即是金森。

宋珧微微垂眸，哪怕同此人不睦，知曉其心思深沈，慣於做表面文章，仍不得不承認，他的相貌頗具優勢。

但凡不曾同他對面，不知曉底細，對他的第一印象都會不錯。

在才貌並舉的大明官場，如金森這般人，只要不是蠢到冒煙，為上位者所惡，多會官途順暢。做不到登閣拜相，也會安穩做個京官。

而金森的期望顯然不止於此。

抿了抿嘴唇，宋珧十分清楚，不想被踩到金氏腳下，他必須比金森立得更高。

春寒料峭，且因宮廷內規，不許多生火盆，對新科貢士們是不小的考驗。弱冠而立之年、身強體健者尚罷，年逾不惑、將近半百的老明經著實難捱。

好在天公作美，既無雪花落下，亦無雨水紛紛。雖然風大了些，緊緊衣衫，忍一忍也就過去了。

一切為了金榜題名，榮耀裏中，更為了加官進爵，魚躍龍門。

端坐桌前，宋珧一邊磨墨，一邊默念昨日讀過的幾篇詩文，很快平靜下來。待翰林行過，發下試題，還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。

此等表現，加上他的年輕，不期然引來幾名主考官的註意，待輕聲問過此人名姓之後，心中便也有了一份考量。

口風，只得退到一旁，專心監考，不再多言。

記時的檀香燒去小段，殿前飄起一縷青煙，輕盈飄渺，牽連不斷。

考場中的貢士或蹙眉沈思，或奮筆疾書。周圍只有筆端行在紙上的沙沙聲，連風聲都漸漸不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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